暴雨亲历者:我被困在K1178上的72小时
近日,京津冀地区持续强降雨,导致北京丰台至沙城铁路(丰沙线)遭遇严重水害,途经丰沙线的K396次、Z180次、K1178次列车分别滞留在北京门头沟落坡岭站、安家庄站和沿河城站。被困在车上的数千名乘客牵动全网。有关部门运送物资抢修线路,紧急展开救援。
8月2日下午,K1178次列车841名乘客以及30名工作人员到达北京北站。截至8月3日凌晨,K396次、Z180次列车所有滞留旅客安全疏运完毕。与外界断联的这段时间里,列车里的旅客们是如何度过的?
K1178次列车乘客谢先生(网名xypforever)用文字记录下被困的72个小时,这篇文章登上平台热榜,受到众多网友的关注。谢先生告诉总台记者,“这是一段难忘的经历,面对突如其来的险情,中国人就是这样齐心协力、同舟共济!”
(资料图片)
一起来看谢先生的自述↓
7月29日
被困前12小时
我打算周末从北京到内蒙古呼和浩特去看演唱会,准备24小时打一个来回。我计划是7月29日(周六)演出结束后直接去火车站,坐卧铺回北京,这样30日(周日)上午就能到家,不耽误周日的安排。
于是,我锁定了半夜12点左右从呼和浩特到北京的车,23时59分发车的K396、0时29分发车的Z180、0时40分发车的K1178,好巧不巧,这也正好是本次被困的三趟列车。当时K396、Z180没有卧铺票了,所以我买了K1178的卧铺。晚上演唱会结束后,我直奔呼和浩特东站,随身只带了一瓶水,登上了K1178。
△谢先生乘坐的K1178车次电子车票
7月30日
被困沿河城
00:40,K1178从呼和浩特正点发车。Z180晚点几分钟,大概比我们早6、7分钟发车。此后Z180也一直在我们前面不远运行。
07:00,我醒来后发现车停在柴沟堡站,距离张家口半小时车程,此时列车已经晚点,具体发车时间未知。
09:30,列车重新发车,此时已经晚点三小时。
10:00,列车到达张家口。
12:00,列车进入北京界,在门头沟的沿河城站停了下来。此时距离下一站三家店站约1个小时车程,距北京约1个半小时车程。我以为只是暂时停靠,最多再晚点一会,没有想到事情后来的发展,完全超出了预期。
△同行乘客拍摄
沿河城站位于山谷中,依河而建,车站的西南边是永定河。这里的地形十分狭长,车站两边几乎没有缓冲地带,这也是后来直升机没有降落,直接空投物资的原因。
△停靠在K1178东北侧的货车
△K1178东北侧的山体
18:40,还没开车,已经停了6个多小时。列车员的办公室已经备好了几箱泡面。此时大家隐约感觉事情不妙,这已经不是晚点的事了。
22:00,继续停车。列车员将车上剩余的泡面免费分了,一人一碗。目前我们可以确定是被困在这里了,但是要困多久还没有概念,列车员说此前被困最长时间是一天一夜。事实证明这次的暴雨,完全超出了我们的理解范畴。
7月31日
撤离还是留守?
08:30,醒来后发现车还停在沿河城。昨天晚上生活用水就停了,不能洗漱,只保留饮用水,部分人的手机没有信号。
09:40,列车员说前面的隧道已经被埋了,进京是不可能了,目前的计划是准备折返。后来有消息说北京方向有桥梁断了,所以最近几天,丰沙线应该都没法进京了。
09:50,准备把车辆要折返的消息告诉家人,发现我的手机也没信号了。车站还有一部内部电话,可以跟铁路局联络,现在乘客跟外界联系的唯一媒介就是列车员。
10:20,餐车熬了大米粥运到车厢分发,每人可以分两三勺,先紧着老人儿童吃。
每节车厢的旅客选出了志愿者,进行食物发放,他们与列车员一起全程参与了列车工作,非常辛苦。志愿者中大多是党员、现役军人或者退伍军人,向他们致敬。
11:20,车上的饮用水不多了,车上只保留了热水,后来热水也在慢慢消耗,我们车厢没有了热水,只能跑到别的车厢去打水。
12:10,得到确切消息说前后都有山体滑坡,泥石流把路都冲毁了,隧道被堵,我们进退不得。K396、Z180就被困在前面不远处,每趟车大约1000人左右。后面发车晚的列车比较幸运,已经原路返回。
根据当前形势,前后公路铁路都已经被毁,需要进行抢修。往北京方向,穿越隧道需要一小时车程,雨也比较大,损毁情况应该更严重;往张家口方向,穿越隧道需要半小时车程,雨也小一些,损毁情况应该更轻。所以抢修张家口方向的道路,然后原路返回,是更好的脱困方案。
△返程过程中被冲毁的公路
13:10,道路抢修中,具体时间未知。从有消息说要折返,到现在为止4个小时,暂时还没有一趟车返回。
△沿途被冲垮的山体
14:50,中间轨道的货车动了。先往前动了一会,又往后倒了一会。大家小激动了一把,以为终于可以走了,但很快列车再次停下。
15:50,列车员和志愿者给我们发了一碗面,此时列车的食物几乎耗尽,后来得知这顿面是车站供应的。
17:15,因山洪暴发,物资也没法运达,接到政府部门通知,让乘客下车转移到安全的物资充沛的区域进行安置。大家只携带好贵重物品,轻装上阵,其他行李留在车上统一安排。随后大家整装待发,等候出发指令。
19:05,列车员探路回来报告,转移的路途已经被泥石流冲掉,而且距离远,老幼妇孺行走困难,再加上马上就天黑了,徒步转移危险系数太大,这时候在车上是最安全的,所以决定大家还是原地留守。
21:00,有几节车厢的热水已经消耗完,几个厕所集便器已经满了,不能继续使用。如果明天还不能撤离的话,那么饮用水将耗尽,厕所也有可能都排满无法使用。
8月1日
物资,物资
01:00,雨没有停的意思,反而下得更大了,而且转为了雷阵雨,不时还有闪电。
07:00,雨停了。西南侧的山体两侧因为有土,已经滑坡,泥石流把公路和铁路都埋了。从公路出去的希望不大,只能等待清障车清理火车轨道。
△西南侧山体滑坡后,中间是石头,两侧的土已经被冲垮,植被已经不见。
08:00,列车广播称,昨天撤离是因为公路、铁路被毁,物资无法运送,所以当地政府要求撤离到物资有保障的区域。原计划运送的物资,因为天气原因飞机不能起飞,今天会有人工徒步运送物资(后来得知,这是张家口派火车送的物资,铁路工人们从8、9公里外徒步背过来的,向他们致敬)。
北京铁路局正在抢修,现在还差一个区间,路很快就要通了,但是今天的雨也断断续续的,影响抢修的进度。
09:10,早餐做好了,分了一拨米粥,老人小孩优先。消息称运送物资的飞机已经起飞,物资很快就到。
10:20,人工运送的物资先行到达。从张家口用火车运送的物资,行驶到距离沿河城8、9公里的地方(这里也是后来K1178回撤的终点),因为铁路地基被毁,不能继续前进,剩下的路只能靠人工搬运。两百名铁路工人冒着雨赶着山路送来了急需的物资,他们挤满了车站,陆续把物资送进仓库。车上的乘客都很感动,此刻他们是最可爱的人。
10:50,物资开始发放,一个卧铺隔间分一袋面包,六人分食,然后一人一罐八宝粥,多余的食物分给了老人和儿童。
12:00,因为手机信号已经中断一天多,乘客都没法跟家人联系,列车员开始统计旅客的亲友电话,由车站报到铁路局,再由局里统一联系家人报平安。
16:00,直升机到了,因为车站位于狭长地带,没有开阔地,又有高压线,受周边地形环境影响,飞机不能降落,只能在永定河边的公路上空进行空投。
直升机空投物资时,很多旅客挤到14、15车厢围观拍照,大家欢欣鼓舞。
17:00,发晚餐,一人一个面包,一根火腿肠,一颗卤蛋,一罐八宝粥。物资空投落地后包装就散了,加上比较狭窄,又有螺旋桨风力的作用,很多物资散在坡上或落到水里,工作人员再去人工收集。食物目前看还算充足,水资源比较紧缺。
22:00,道路正在加紧抢修,但是什么时候能疏通,暂时没有确切消息。
8月2日
北京,我回来了
07:40,早上起来喉咙疼得厉害,这两天也没怎么喝水,一天差不多只有一瓶水的量。现在车上水断了,我找到列车员要了一点水。
08:10,好像听到下面有人讨论说路已经疏通了。这会太阳出来了,拨云见日,我们今天是不是可以回家了?
08:18,列车员开始检查车门,列车要准备启动了。
08:21,列车终于启动了,大家沸腾了。列车缓缓驶出沿河城站。再见沿河城,希望以后我们不再以这种方式再见。
△谢先生手机拍摄下的沿河城站
08:25,列车广播,接上级部门通知,为加快受困人员处置进程,会统一转移到安置区域。
09:20,车停在一个山洞里不动了。列车广播开始“摇人”,召集志愿者去开会。
09:45,救援车停靠在一段距离之外,需要步行,志愿者开会回来通知下车流程。大家收拾好行李后,准备从2号车厢开始撤离,后面车厢的乘客将依次穿行到最前面的车厢下车。
10:18,列车驶出被封的山洞,这段铁路之前被泥石流埋了,工人们挖了整整一晚上才疏通。
△被冲毁的隧道出口
10:43,K1178列车到达回撤的终点,此时救援列车已经在不远处等待。乘客全部撤离到救援车,返回张家口,而K1178次的列车员继续留守,完成后续工作。撤离时,乘客和列车员互相道别,感谢大家的付出与配合,团结一致、共同渡过难关。
△K1178回撤终点
△远处等待的救援车
12:00,我们位于16车厢,排在最后下车,大约12点大家按照秩序下车,步行100米换到救援车上。下车还可以看到有一截路基已经被冲垮,这应该就是距离沿河城8、9公里的地方,列车已经无法通行,所以物资应该是铁路工人们从这徒步运送到沿河城。此时离K1178被困在沿河城站已经72小时。
需要步行的这段路在雨后泥泞不堪,车上有不少老人儿童,行动不便。工作人员已经在轨道上铺好了雨布,在救援车的旁边铺好了木板,方便大家行动。
△穿过列车到车尾,下车步行去不远处的救援车。
12:40,全部乘客撤离到救援车,列车启动往回撤离。救援车没有空调,需要先到沙城停靠,换能供电的机头,然后再继续前进到张家口。救援车只有8节车厢,被原来16节车厢的人塞得满满的,卧铺过道全都是人。
△下车后发现被冲毁无法通过的路段,所有的接驳都以此为界。
△救援列车
△乘客们等待上车
13:14,离开山区后手机有信号了,我和家人发送了失去联系后的第一条信息。此时信号失联已经50多个小时。
14:10,救援车到达沙城站,更换机头。大家下车休整,车站送来了物资,有水、盒饭、绿豆汤、藿香正气水,以及各种避暑药,大家吃到了三天以来的第一口热饭。
△沙城站
15:15,救援车换完机头,空调开启,所有乘客上车,开往张家口预计一个小时车程。
16:15,救援车到达张家口,已经有去往北京北的高铁专列G8842在同站台等候,去北京的乘客下车后直接到另一面即可上车,K1178的乘客们在张家口就此别过。车站还为腿脚不方便的旅客准备了轮椅,接待工作非常细致。
△张家口站,左侧列车为G8842,右侧列车为K1178。
16:32,G8842次高铁发车,踏上归程。北京,我回来了。
17:30,高铁到达北京北站。北京协调铁路部门做好了充足准备,为我们开辟绿色通道,提供便利:需要去其他站换乘的,有统一大巴接送;坐地铁回家的,出高铁站后有通道直通地铁,领一张地铁票后无需安检,直接进站乘车。
从到达张家口后,这一路的接应非常高效便捷,细致贴心,换乘都是无缝对接,我是非常感动的。
△北京北站
18:10,我安全到家。希望我们K1178上的战友们都能一路平安,尽快到家与亲人团聚。
写在最后
此次K1178受困,从停靠沿河城站到乘客转移到救援车,总共72小时;到撤回到张家口,总共76小时;到重新回到北京,总共77小时;从与外界失联到去沙城的路上大家重新取得联系,总共53小时。
整个受困过程中,大家情绪都比较平稳,一直保持乐观的心态,互相帮忙、互相照应。我们很多乘客也想要参与到救援工作中,下车帮忙搬运物资,为大家出一份力,只是列车员以保证乘客的安全为第一责任,没有允许大家下车。
列车员和志愿者也尽职尽责,帮大家解决问题,准备食物,下车探路,为大家服务。政府部门、铁路部门、公安部门、解放军武警部队等,也一直夜以继日地保障物资、抢修线路。我们能够安全返回,离不开每一个工作人员的辛苦付出,在这里向所有的人表示感谢,向他们致敬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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